不久之前，天津三季度经济“成绩单”公布，1.0%的增速稍稍驱散了上半年趋近零增长的阴霾。但在疫情反复的背景之下，天津经济远未“满血复活”。

　　天津经济三季报应该如何解读？其喊了多年的经济转型成效如何？天津应该如何处理和北京的关系？它未来的发展预期是怎样的，会失去北方经济第二城的地位吗？

　　为探究这些问题，搜狐城市【城市会客厅】邀请南开大学滨海开发研究院副院长、区域发展研究中心主任薄文广一起畅聊天津发展。

　　搜狐城市：请您评价一下天津前三季度的经济表现。

　　薄文广：如果用一句话来说，天津经济目前仍然处于痛苦的转型之中。

　　从增速来看，天津经济增速上半年是0.4%，前三季度是1.0%，这在国内依然处于比较靠后的位置。由于今年反复的疫情，它跟自己去年相比增速下滑明显。但是环比来看，就是跟第二季度相比，经济增速加快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说明了天津已经习惯疫情防控的新常态了。

　　如果从三次产业的结构来看，一产实际上所占比重很小，主要是二产和三产。而且相对于二产来说，三产受疫情防控影响相对小一些。

　　因为三产可以利用移动互联网、大数据的一些技术，但是二产涉及工业供应链。供应链不仅仅取决于自身，还取决于整个供应商一起协作才能够发挥出*大功效。如果这个产业链条有100个，只要有一个链条中断，可能整个就会停摆，所以工业供应链更容易受到疫情影响。

　　一个大城市的供应链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它需要各个机器协同发挥作用，所以前三季度天津的制造业增加值增速-1.2%，这反映了疫情对工业冲击的一些影响。

　　另外，天津的固定资产投资和社消零总额都是负增长，这个更大程度上反映了大家对未来的预期。因为我如果对这个城市的未来有一个非常好的预期，那么我可能会加大在这个城市的投资，或者更敢于消费。如果我对这个城市未来的预期并不那么好，可能就会减少在这个城市的固定资产投资，或者降低消费。

　　所以天津不管是个人消费还是工业投资、固定资产投资，现在都是不足的，这也是天津未来面临的比较严峻的挑战。因为天津不像深圳、上海，天津的固定资产投资对它的经济底盘发挥的作用更大一些。

　　社消方面如何让大家敢消费，让大家敢消费的前提是让大家能消费，消费的前提是有收入。如何让大家对天津未来的经济预期变好，如何提升天津百姓的收入水平，可能是未来天津经济发展需要解决的两大非常重要的问题。

　　搜狐城市：根据天津制造业“十四五”规划，2025年电子信息、汽车将成为天津*强势的产业，但选择以上产业作为主导产业的城市有很多，天津的优势和努力方向是什么？

　　薄文广：无论是电子信息还是汽车，天津都有非常长的产业发展历史。

　　以电子信息为例，我们之前用的BB机、非智能手机，包括现在的智能手机，这些领域天津制造都有非常高的地位。

　　汽车领域更是这样，天津是中国汽车业的三个小型轿车基地之一。80年代以来，天津的汽车业都是遥遥领领先的。举个例子，微型卡车，天津之前有日本的大发，微型轿车有夏利，轻型客车有三峰，还有卖得比较好的大型客车伊利萨尔，这是中国跟西班牙的合资品牌。

　　天津过去的汽车产业基础非常雄厚，而且都是一些国内著名的汽车品牌。但是现在，坦诚地说，天津汽车相对于全国来说，它的优势没有那么明显了。

　　天津的汽车目前主要是三块，*一块是天津一汽，也就是一汽跟丰田的合资，主要是放在天津。还有一个是上海大众，它的一些新能源车，特别是一些绿牌的新能源车，主要放在了天津。还有一个长城汽车，这是个民营企业。

　　搜狐城市：目前天津汽车行业的短板是什么？

　　薄文广：天津汽车业的*大的劣势在于，它大多都是外资企业或者是外地民营企业，没有自己培养的总部企业，所以说导致它的根植性（即指经济行为深深嵌入于社会关系之中，有很强的本地联系，编者注）比较差，决策效率比较低，特别是不适应目前变化迅速的新能源汽车环境。

　　搜狐城市：为什么会这样，天津能不能吸引一些大企业总部？

　　薄文广：汽车企业的总部转移实际上是非常困难的。比如上海大众，在上海多年，已经建立了整个社会网络，转移就有巨大的沉没成本。而且就算大众想从上海转移走，上海市政府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愿意的。这就是本地民营企业根植性强的一个原因。

　　无论是深圳的比亚迪还是还是芜湖的奇瑞，或是浙江的吉利，它们都有本土发展比较好的民营企业的总部，这个是它们的优势，同时是天津的劣势。

　　实际上天津的电子信息产业也是这样，天津之前的电子信息更多是依靠摩托罗拉，依靠三星等一些外资企业，它们把天津作为一个生产基地，以期获得*大利润。如果在全球其它地方能够赚得的利润超过在天津赚得的利润，它们会毫不犹豫地离开天津，三星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案例。

　　搜狐城市：改革开放以来，很多沿海城市都经历了从依赖外资到自主发展的过程，天津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个过程？

　　薄文广：没错，你说的实际上就是一个经济转型的过程。就是在适当的时候一个地方要有一个经济产业结构的转型，包括企业类型的转型。由之前单纯依靠外资，或者单纯依靠国有企业，逐渐转向靠国有企业、外资、民营企业三者融合的发展。

　　这方面恰恰反映了天津经济转型迟缓，或者天津滞后于经济和社会发展需要的结果，说白了就是转型没到位。

　　薄文广：当然有许多因素，其中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在目前中国这样一个政治集权、经济分权以及国际化的大背景下，中国的地方政府不仅仅像国外经典教科书里讲的那样，政府发挥裁判员的作用。中国的地方政府实际上已经深深嵌入到所在地区的经济发展中，甚至成为了决定所在地区经济发展快慢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力量。

　　我们从逻辑来看，无论是资本还是劳动力，还是土地，甚至现在的大数据等等这样的一些底层要素实际上很大程度上掌握在，或者控制在地方政府手中。

　　所以地方政府治理以及服务经济的能力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区域经济发展的好与坏、快与慢。

　　搜狐城市：您对天津这两个产业的发展预期是怎样的？

　　薄文广：我不是这两个行业的专家，太具体的我也确实不敢预测。我只是根据自己的一些了解做一个大概的判断。

　　目前汽车行业，特别是新能源汽车产业在国内无论是政策配套还是市场规模都增长非常迅猛，产业竞争位次依然未定。现在还不能确定已经发展新能源汽车或者新能源行业的城市在未来五年、十年能够获得什么样的位置，大家还处于激烈的途中跑阶段，远远没有到*后排名落定的时候。

　　这就需要当地的一些企业家、当地的民众、大学、科研机构、政府形成良性的互动。可能某个区域目前还不领先，但未来五年、十年一切皆有可能。

　　搜狐城市：当年天津以及天津滨海新区经济“挤水分”后经济下滑明显，您如何看待它对天津发展的影响？

　　薄文广：实际上天津经济“挤水分”并不是数据造假。因为之前相当于天津是以企业注册地为标准来核算GDP，这个也是国家允许的，并不是非法的。

　　只不过后面为了更好地反映天津的真正实力，就把统计口径由注册地改为所在地。就是真正在天津经营的，真的为天津滨海新区做贡献的才统计进去。这样更真实地反映了滨海的实力。

　　之前可能好多企业为了享受滨海新区的一些优惠政策，来滨海新区注册，但它实际上并不在滨海新区经营。“挤水分”就是把这一部分无效数据变成真实有效的数据，也是实事求是的过程。

　　就像我们现在直播开了美颜，天津实际上并没有那么优美，只不过开了美颜了，这其实也代表了天津非常好的目标或者非常好的期待，天津希望像“美颜”之后那么优美。所以包括滨海新区在内，天津确实做了非常大的努力。比如天津市委市政府非常审慎地提出了双城发展战略，包括为北京做好服务。

　　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对京津冀三个区域的功能进行了重构，北京被定位为“四个中心”，政治中心、文化中心、国际交往中心和科创中心。跟这些功能没有直接关联的，叫非首都核心功能，要被转移和疏解。天津从“北方经济中心”定位到“一基地三区”。

　　滨海新区是天津市经济*大的增长极，滨海新区个别年份的经济数据超过了天津的50%，所以在学术上我们提出“滨海兴则天津兴”。天津跟北京中关村的一个战略性的合作项目滨海-中关村科技园就在滨海新区，而且它发展得非常好。

　　各位可以到滨海新区的滨海-中关村科技园实地感受一下，那里有非常多的来自北京的企业，当然还有来自全国各地符合国家发展战略、符合未来需求的一些“高大上”的企业。

　　搜狐城市：但是滨海新区一直被诟病生活配套不全。

　　薄文广：没错，这也是天津市提出双城战略的一个原因。因为之前滨海新区更多是提供了一个产业功能，有很多工厂，是人们工作的地方，为人们提供就业的地方。

　　薄文广：那当然了，实际上这也是经济形势发展的需要。

　　之前人跟产的关系是人随产动。你可以看到全国各地所有的新区、开发区，它的思路、逻辑框架都一样。

　　就是在离主城比较远的地方划一片区域，然后地方政府通过做交通、基础设施“九通一平”，甚至“十通一平”，然后吸引企业入驻，企业进来之后吸纳大量的就业人群，人群来了之后，城市就扩展了。然后企业发展，企业发展之后缴纳的税收返还给城市，城市把这个钱再返还给金融机构，形成了人随产走，人随产动的趋势。但是现在不是了。

　　随着中国进入经济新常态，中国的产业发展越来越由要素投入驱动、投资驱动转变为技术创新驱动。而且随着人民生活水平越来越提高，现在人和产业的关系体现为产随人动。

　　产业，特别是战略新兴产业和现代服务业，它的发展取决于人才。而人才目前对于单纯工资之外的科教文卫等社会公共服务越来越看重。

　　城市的品质很大的程度上能决定城市的人才去留，而且人才又决定了一些产业的流动。所以完备的社会配套服务，而不光是产业发展，更是人才能够留下来的非常重要的决定因素。这就是天津为什么要由之前主城和滨城彼此分割的状态调节为双城的逻辑。

　　搜狐城市：但*近几年滨海新区人口呈现负增长，这对于天津未来的发展是个什么信号？

　　薄文广：其实不光是滨海新区，包括整个天津都是这样，这是人才用脚投票的结果。不仅仅是天津，很多地方比如东北也是这样。

　　因为这个地方经济发展不好，或者这个地方的发展前景不如其它地方，那我就用脚投票，我就去其它更适合发展或者让我发挥出更大潜力的地方，我认为这个是一个非常自然的结果。

　　搜狐城市：这样下去会对天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薄文广：实际上这对地方政府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考验，这也是目前中国的区域经济分化特征越来越明显的一个原因。

　　现在中国的总人口是下降的趋势，之前的人口红利已经没有了。所以现在各个地方政府不光抢人才了，而是抢人，只要是年轻人我就“抢”，更多的是人口存量竞争。这就导致人们用脚投票选择之后，各个区域的经济发展可能越来越分化，这也是“新常态”的一个重要标志。

　　天津的优势恰恰是有比较好的人才资源，天津有非常好的科教资源，包括南开大学、天津大学，还有很多的国家级科学所，但是这些都科教资源跟天津的经济的转化率之间还是存在着比较大的错位，这方面和珠三角对比之下更为明显。

　　我们需要把这部分非常雄厚的科教资源进行转化。如果利用不好这些科教资源，那实际上跟没有也没有太多区别。这方面不光是天津的问题，也是整个京津冀的一个大问题。京津冀地区丰富的科教资源的利用效果、利用效率比较低，天津也非常严重。

　　搜狐城市：天津怎么样来减轻北京对于高端要素虹吸造成的影响呢？

　　薄文广：你提了一个非常好的一个问题，这也是我们学者一直希望的，就是北京要加强辐射和带动。

　　从区域经济发展来看，相对于长三角、珠三角。京津冀地区近些年来在全国的GDP占比越来越小了，我认为这肯定不是国家的本意。京津冀协同发展应该发挥“1+1+1>

　　3”的协同效果，而不是现在经济占比越来越小。

　　我们要的是越来越好的协同，应该不光是这“三家”好，要更多地带动周边甚至带动北方地区更好，让经济发展果实惠及到更多的人，像长、珠三角一样。

　　而京津冀区域由于一些历史的一些原因，由于一些非经济的原因，导致这个区域并没有达到非常好的发展状态。

　　相对于珠三角和长三角来说，京津冀地区表面看是三地的关系，但它实际上是三地、四方的关系，里面有一个中央。你很难把北京作为一个普通地级市来看待，很难把北京跟中央政府所在地、首都所在地的功能和作用完全区分开。这个时候无论是河北还是天津，许多决策可能就并不是单纯的经济考量了。包括疫情防控的政策。

　　第二个原因跟天津、河北自身有关。

　　根据一些统计数据，北京的很多技术转化实际上并没有在天津和河北省落地，反而去了长三角或者珠三角，我们称之为“蛙跳”。

　　随着交通基础设施的日益完善，特别是高铁建设，各地的地理距离实际上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但是长三角、珠三角的产业配套能力更强，政府的治理能力更强，北京的一些企业就没必要非得去天津或者一定留河北。

　　现在的产业发展，越来越看重整个产业链的相关的配套能力。天津和河北没有这样的产业配套能力，就导致北京的企业常常“蛙跳”跳过天津和河北，这是一个非常大的问题。

　　搜狐城市：天津、河北如何“截住”这些蛙跳的企业呢？

　　薄文广：我认为政府应该发挥非常重要的引导作用，比如成立京津冀三地创新协同的共同体。

　　三地有非常多的大学、科研机构、国家级的大院大所，它们完全可以通过一些政策把三地协同在一起。目前来看，三地协同中天津的科教资源协同更为滞后，导致该地科技潜力没有发挥出来，显性化程度比较低。

　　搜狐城市：基于京津冀的特殊性，这是不是要靠强力的、自上而下的行政力量？

　　薄文广：这需要两个方面，一方面是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这个涉及中央政府。

　　第二，在理性顶层设计的基础上，还需要地方政府自下而上的主动地先行先试，我认为这个同样重要。

　　因为现阶段指望中央政府给你多少显性的政策已经是不可能了，这就非常需要地方政府来主动地进行先行先试。

　　比如天津的融资租赁产业的发展，就是非常好地进行先行先试，进而把这个产业发展起来，形成了非常好良性循环。

　　薄文广：我感觉是好一些了，包括三地的地方政府也形成了一个密切的合作机制，中央现在也成立了经济协调领导小组。但我认为这样的一些领导小组应该常态化、制度化。

　　搜狐城市：天津虽然一直是“北方第二城”，但后面的青岛、郑州等城市紧随其后，特别是青岛离天津非常近。您认为天津会失去“北方经济第二城”的地位吗？

　　薄文广：你如果看第三季度的数据，这个问题更为严重。第三季度青岛的GDP仅比天津低一点，但是青岛的增速要快于天津很多。而且因为天津的人口规模是远远大于青岛的，所以人均GDP来说青岛超过天津。

　　现在天津确实是北方第二城，但是后面的青岛、郑州、济南都把超过天津作为它们奋斗的一个方向，这实际上对天津来说压力也非常大。

　　因为目前天津的GDP已经落到了十名之外，如果看居民收入、社消等等一些指标，可能还要更靠后。这对天津来说，我相信不光是天津的百姓、天津的学者，实际上天津的领导也是压力巨大。

　　城市竞争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天津作为直辖市，它的腹地远远不如山东的济南，还有河南的郑州，因为它们都是省会。目前，省会增长极战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区域发展战略，全省把大量资源都先放到省会，支持省会发展，河北、山东、河南、湖北、湖南、江西、安徽等，实际上都是这样的做法。

　　所以如果天津经济还是发展不好，人们对它的预期不好的话，未来是不是经济体量不如青岛，我认为不排除这种可能。而且我认为天津应该尽量避免这个现象出现。

　　薄文广：实际上现在不光是天津的问题，如果从大的南北方经济发展对比来看，北方的经济所占的比例越来越小，这对于区域协调发展形成了一个比较大的挑战。

　　以前的差距更多的是东部跟西部，或者是沿海跟内地，但现在南北方的差距日益凸显，这是非常非常需要引起我们关注的一个现象。而天津的位置或者天津的地位，决定了它正好可以承东启西、连南接北。

　　所以天津的发展并不仅仅只是天津的问题。

　　如果天津发展好，它可以更多地促进京津冀协同发展，甚至可以带动北方所在的省份减缓跟南方省份之间的差距，在更大程度，在更大的范围内促进中国的区域协调发展。

　　我认为这对天津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就是天津发展并不仅仅只是一个城市、一个直辖市的问题，可能涉及到京津冀，涉及到华北，甚至涉及整个北方区域的问题。

　　这个迫切需要天津的地方政府、天津的学者提出一些针对性的或者创造性的政策，来更好地实现这样的目标。这不光为天津，也是为了京津冀，也是为了华北，甚至为了北方，甚至为了整个中国。

　　薄文广：我肯定是非常有信心的，因为国家赋予了天津这么大的责任，它有理由实现好这个责任，天津不会辜负中央的期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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